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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昀】三人成行(三)

  向哨,有私设 

  

  何天下×张辰

  

注.   微all昀预警

  原作剧情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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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夜袭在督军的抵触下以失败告终。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此后想请你……更自重一些。”


  督军坐在地上看向伴他多年的军医,眼神如平日般冷静而凌厉。明明是自下而上的角度,却让军医感觉到正被审视着。


  军医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她的心意,到底还是被无视了。


  不过作为训练有素的军人,再睁开眼时,方才显露出的爱意便已消失匿迹。临走前她以下属的身份给予对方最后的劝告:“我不会再干涉您了。但是,我不是唯一的人选,这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都督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最后看了眼督军,“你的军医以后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保重,督军。”


  房门被拉上,在合上的一瞬督军的身体也应声倒地。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先前不过是硬撑着坐姿,维持那最后一丝体面。


  现在终于等到独处的机会,他便卸下了所有的戒备。刹那间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住他,长期绷紧的身体在这一刻濒临崩溃了。五感开始不受控制地肆意扩张,平日里壁垒般坚固的精神图景也出现塌陷的迹象。


  周边的噪音喧嚣到可怕,恍惚间他甚至感觉自己所处的并不是房间,而是那条总阴魂不散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街道——


  

  他惶恐地抬起头,怔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街道上,周围黑鸦鸦一片——


  那些百姓!那些被他害得分崩离析、家破人亡的百姓!正围在他旁边,对着他,痛哭,谩骂,哀嚎……


  

  督军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像煮熟的虾米一样开始泛红,背部弓起,微微抽搐着。


  “对不起,对不起……”


  芒国最有权势的督军此刻哭泣得像个孩子,平日里刀锋一般锐利的唇线中吐出一声声破碎的句子。但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道歉,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故事。

  

  沉溺于自身悲惨中的人们将他视作发泄口,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咎于眼前这人。


  

  都是你的错!你还是人吗!


  我的家人死了,全部都是因为你啊!!!


  ……


  就你这样还当官呢,还报国呢!依我看,芒国沦落至此全是因为你们这些——


  

  “啊——”


  现实中的督军在只他一人的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陷入混乱的哨兵开始暴走,空气中军医残留的向导素被瞬间吞噬,每一个分子都蒸发得干干净净。长期缺乏向导抚慰的身体才尝到一点甜头就被迫戒断,这种身体心理双重的折磨快把他逼疯。


  就像一个徒步沙漠多年的旅人,在万分饥渴的时候恍惚以为见到了绿洲,下一秒却猛然发觉那不过是一片海市蜃楼……


  终于身体摆脱了他的控制,顷刻间一对狼耳和一支狼尾凭空窜出,昏睡中的督军眉头紧锁,周身都渐渐出现异化的现象。


  

  幻觉中的他不堪其辱,挣扎着从人群中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开始奔跑。


  他疯一般地想要从那数不清的指责中逃离,但那些声音就像鬼魂一样纠缠着,怎么也甩不掉,那一双双无形的手在身后张牙舞爪,叫嚣着想要将他拉回地狱。


  有几瞬他都想放弃算了,就此死掉,以死明志,同那些无辜被害的百姓陪葬。但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即使浑身酸痛,即使像灌铅了一般沉重,两条腿仍没有知觉似的没有停歇地向前奔跑着。


  

  他要去哪里?他还在坚持什么?事已至今,战事未平,家国忧患,连从来坚定的报国信念都开始动摇……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他真的,有帮到国家,帮到人民了吗。


  

  但就是忍不住仍抱有一丝期望不是吗?


  毕竟他还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毕竟知道目的的人还没有知会过他。如果上头真自有打算,如果那一切真是在为祖国大义考虑……

  

  那么即使他个人被百姓怨恨,也没有什么的。


  

  抱着这些念想的他朝一个方向逃亡着。终于,心有所感的,在无边黑暗的边际突然出现了一线耀眼的光亮。督军心脏砰砰狂跳,更加奋力地冲去——

  

  终于,在那片刺眼的白光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


  

  “真相?”


  督军的笑徒然僵在原地,只见终点处那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现、驱走一切黑暗的男人转过身来,脸上竟带的是恶魔般的笑容——


  

  “哪有什么狗屁真相!督军,还请乖乖听令罢!”


  

  

  督军猛地睁开眼。


  眼前由模糊逐渐清晰。一片熟悉的陈设。不是街道,不是地狱,而是他的房间。


  督军有些不稳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内一片狼藉,各类物件书籍乱飞,墙上地上都刻满打斗的痕迹。


  镜子中的他衣衫不整,面容憔悴,一对狼耳还直挺挺地立在脑后。


  

  无需推理他便理清昨晚发生的一切。无非是因为身体负荷,不小心在军医的刺激下陷入混乱,随后就独自在房间里发狂了一整晚。


  这种失控的情况对他来说绝无仅有,还好他有一套绝佳的自控能力。


  除他之外,还没有哨兵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从精神混乱中走出。

  

  

  这件事不能被都督知道。回想到甄,那个出现在他幻境末尾、一掌掐碎他最后希望的男人,督军不由得微微蹙眉。他沉默地开始收拾房间,将自己发狂过的证据一一抹去。


  不管是军医,还是征兵的事,他都会向都督讨个说法。


  但还不是时候。


  

  突然想起什么,在打扫完后督军挪开层层遮蔽,从一个隐藏的角落拿出个巴掌大小,虽模样不精美,但保存完好的盒子。


  盒底部铺了软垫,静静躺着一支钢笔,和一枚徽章。


  

  身为少有的黑暗哨兵,督军能有今天,却从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他虔诚地相信着,每当自己快要发疯、快要失控的时候,就会有两双手及时出现在他身边,不顾一切地将他从地狱中拉回。


  督军手指晦涩地摩挲盒子边起伏的纹路,最后眼神眷念地深看一眼,便合上了它。


  

  重新把盒子放回底部,一层层压好。伴随这段重复的肢体语言,督军的精神图景也一层层加固了防御,上了锁。


  或许他也能直接问问何天下。


  还有鸥菲……他放在心底的学妹。他们也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


  

  

  甄都督应当是知道了夜袭失败的事,也正如军医所说,他没有放过他。


  那段时间,一面是国际上风起云涌,一面是国内毒品盛行,督军成天脚不沾地,还不得不分出一些心思提防周围的陷阱。


  近期至少有数十个向导成天无意或有意地窜到他身边撩拨,但督军拒绝得彻底,还养成了随身给吃饭的酒水验毒的习惯,多个回合下来没一次着道。


  他的下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是督军最近桃花旺盛,一个个的羡慕得不行。

  

  于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便又被提起。


  “督军啊,这美人一个个地倒贴都能忍住,您这到底是为谁守身如玉呢?”


  军医也悄悄地瞥向他。但督军还是自顾自地喝酒,一言不发。


  但这回不同的是,队里刚进了个督军上学时候的老同学。这人虽然才参军,但抵不过跟督军熟啊!当年芒大三子的名声谁没听过?新兵稍一猜想,便大声开起了督军的玩笑:


  “容我多问一句,督军这个守身如玉的对象,莫不是当年的鸥学妹?”


  “胡说。”这回督军应得很快。虽然语气动作与往常并无二致,但这少有的接话速度仍然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什么什么?”


  “谁?!”


  一直以来广为流传的绯闻第一次出现疑似主角,队里一下全炸开来。兴奋至极的士兵们念现在是休息时间,竟七嘴八舌地当着长官的面说起长官的八卦来:


  “我我我原来也是芒大的!是不是那著名三子中的女生?我记得是叫……”


  “鸥菲!”


  “天哪,我记得那不是芒城鸥式集团的下一任负责人吗?富婆啊……”


  

  督军额角突突地响,本来好好吃着午饭,现在突然就食不下咽。还没等他忍不住一个一个提去军法伺候,竟有个不怕死的直接跑来问道:“督军,您对那位爱而不得是因为她是普通人吗?”


  督军刚想揍人,抬头却看到室内百来号人全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看向这边。


  督军:“……”


  还是训练太少了!


  

  有人祈求道:“军里十大未解之谜之首啊督军!告诉我们吧,我们会好好工作的!”


  ……看来这茬是过不去了。督军冷冷扫视所有的士兵,待他们内心发毛、担心要挨训的时候,才终于轻启弧度饱满的朱唇。


  “别瞎猜了你们,我没有爱而不得的情人,不想跟向导结合单纯就是因为不想。”


  督军微垂眼睑,纤密的睫毛掩下所有心绪。



  “鸥菲只是我妹妹,我跟她没有那种关系。不管她是普通人还是向导,都不会在一起。”


  不会,也不能。


  

  督军从没这样倾诉过自己的故事。那些个壮汉竟都被吸引住了,粗神经如哨兵,竟然能隐隐从督军淡漠的神情中品出一种莫明的孤寂。


  有个士兵忍不住问道:“那您就没有爱过任何人吗?”


  督军淡淡抬眼,看向士兵,又好像在透过士兵看什么别的人。


  

  “嗯,没有。”


  不能,也不敢。


  

  他想起那封被自己藏在更深处的情书。想起“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无论青葱岁月,还是来日方长”都想与对方拥有的约定。


  他还想起自己送给何的打火机,伴随着一同给予的那句“国之不在,何以为家”。

  

  

  

  从军以来他将自己的所有思念都连同那些旧物压在心底。没有私情打扰,成天的生活只有任务。他成为了这样的好士兵。


  他没有打扰过两位好友的生活。他们走着不同的道路,但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奋斗着。


  

  但最近他的心好像开始动摇了——那两个名字莫明开始频频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为了不让自己沉溺于过去,督军默默加快完成任务的速度,让本来就忙碌的自己更加忙碌。

  

  忙到他没有时间去思念两位好友。


  最近他处理的是梦幻一叶之事。此物近年来在芒国大肆横行,特别是达官贵人之间,让本就内忧外患的芒国更加岌岌可危。


  督军恨透了这毒物。他决心将其从芒国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等他达成此等功绩,他才有脸面去见他的两位好友。


  

  可能是上天怜他思念成疾……竟又一次有意无意地将好友的消息带到他面前。这天军中报童突然找到他,告诉他:“督军,有你的信!我已经投在你门口的信箱了。”


  当时的他还以为是老生常谈:“新的密报?”


  “不是督军,这次是私人信件!”


  在督军疑惑皱眉之时,报童继续说道,“是来自幸福岛的,封皮画有鸥式家徽。”


  

  鸥……


  督军双手交握,虽面上不显,但内心的喜悦已经充斥起来。他好心情地对报童道了谢,就转过身去想直接将信取了。报童的话仍不停在脑海环绕——

  

  一封画有鸥式家徽的信!


  上次收到,是在几年前?


  

  但没等他走几步,就又来了个下属通知他说,都督要找他。


  一腔喜悦之情顿时消逝干净。唇锋扯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督军问下属:“现在?”


  下属道:“对,现在。”


  

  脚步生生调转了方向。督军披着大衣,一言不发地向都督府上走去。这是甄都督背地里搞小动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接要求面见他。


  他倒要看看,是为何事!


  

  大门正开着,桌上还摆有一杯冒热气的茶水。都督就坐在主座上,好整以暇地等着督军的到来。


  看到督军进来的一瞬,他便挂上和督军幻境里别无二致的笑容:“来了?我的小狼。”


  

  督军把唇抿得更紧。视前都督为义父的他始终没法习惯这位新长官的做派。他淡淡扫了眼桌上的茶水,言语中客气而疏离:“见过都督。都督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属下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坐了。”


  听过这话都督收回笑容,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惊舌。他斜着眼睨着站在桌对面军装笔挺的督军,眼神像毒蛇一般钉住了对方。


  

  他亲手提拔上来的督军,最近越来越不乖了啊。


  到底是狼不是犬,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都督自顾自地抿了口茶,才状似不经意地提出疑问:“怎么不与向导结合?”


  果真是此事。早已计划好对策的督军应声答道:“都督,国际哨向协会证实了黑暗哨兵比普通哨兵拥有更广泛的应用空间,而我拥有这个能力。”


  “哦,但最近到处都传你要失控是怎么回事?”


  “那是谣言,都督。”督军眼神锐利地直视过去,“不过是因为征兵一事激起民愤,百姓暗自希望我死罢了!”


  

  谁知对方毫不避讳他的眼神,听完竟还嗤笑了一声。都督手指把弄着茶杯,表情玩味地看着表现出愤慨的督军。


  “你这是在点我了,嗯?征兵一事让你委屈了?”


  这样的回答反而让督军无措了。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想要把话题重新拉回他在意的点,“我觉得他们的愤怒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我应当有权知晓强行征兵的目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疑问。


  前几次都督都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督军啊,士兵应有的职责就只是听取命令啊!”


  

  茶水边蒸汽弥漫,令督军看不清都督的脸。


  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不愿再与对方浪费时间,督军深吸口气,又变回往常波澜不惊的脸:“都督还有事吗,没事属下就先走了。”


  但对方没有放过他。甄显然是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对督军的疑问置若罔闻,但对于自己的目的,不达到是绝对不罢休的:“我还有事情没问呢。”


  “我还听说,你拒绝其他向导的原因是为了鸥家的那个小姐?”


  “并无此事。”督军语气不善,上司在公务时间八卦让他觉得十分荒唐。


  “我不管是真是假。”都督屈指扣响了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只是提醒你,你作为督军,还作为世间少有的顶级哨兵,你的身体,你的精神,全部都只能为军队、为我所用。”


  他步步紧逼,甚至带上了命令的语气:“最好不要有任何小动作!想都别想!”


  

  督军沉默不语。


  他几乎习惯了这样的压制。每每这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在上司眼中根本不能算作一个人。

  

  他只是件私人物品。


  

  今天的打击还不像过去那样草草结束——看着底下情绪低迷的人,都督却暗自勾唇,随即话锋一转:“况且,鸥家已经要完了。”


  “什么?”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督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外泄的情绪,几乎忍不住上前质问对方,“什么意思?!”


  完全无视对方的焦急,都督反而懒洋洋地躺倒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又抿了口水。他承认,他喜欢极了这种把督军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样子。


  待将喉中茶水慢慢咽下,都督才好心情地卡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回答赏赐给对方:“我们已经查出,那引进梦幻一叶、害得我国根基动荡,丧尽天良的家伙……便是这鸥家。”


  脑内嗡地一声。督军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他的长官,声音不住颤抖。


  “这不可能,不可能……”


  都督眯起眼,视线有质般从督军表面坚挺、实际却不堪一击的腰身处舔舐而过。小狼脆弱的样子太过迷人,让他实在忍不住想再多给些打击,让对方再崩溃、再崩溃一些。


  “鸥氏集团是屹立我国百年有余的大集团,具有深厚底蕴,却在敌寇入侵时仍死守签订了各种屈辱条约的幸福岛……那么有商业头脑的世家大族竟做起这种赔本买卖,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因为他们要替国家守故土!如果所有商户都畏难而去,那幸福岛的管辖权就彻底名存实亡了!”督军大声反驳。


  “说了不要意气用事!”

  

  不满他的反驳,都督又一次砰砰敲响了桌面,“你怎么就那么天真?不过几年的学生情谊,你们感情就这么深厚的吗?!”


  

  督军咬紧嘴唇。


  天真?为什么是他天真?

  

  虽然这么些年没有直接往来,但他确信两位好友的人品和爱国的心,对他们,他不需要有任何猜疑——

  

  但他又恍然想到,之前那条征兵的命令,就出自于何笔下呀。


  

  这一刻内心彻底混乱了。砰砰的心跳充斥了他的耳膜,一个比“上司下达的命令不可信”更可怕的想法摆到了他眼前——


  

  他的好友,也不可信了。


  

  那边都督仍在乘胜追击。“这是鸥家在幸福岛与别国私通,还有贿赂显贵的证据。”

  

  他递给督军一个密封的档案,在垂死的骆驼背上放下最后一根稻草,“密报说鸥家与敌国达成协议,通过他们引进梦幻一叶来讨好我国的达官贵人,不仅获得钱财,还提高自身地位,从而窃取大量情报卖给敌国。”


  “不愧是绝佳的商人,真是出一举多得的好把戏!”


  

  督军不语,接过档案时还有些不稳,仿佛手中的东西有千钧重。


  “督军,”

  

  这时的都督才渐渐显露出此次约谈的最终目的。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率军去往鸥家彻查,重点查看他们仓库!”


  

  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要发生了。督军再也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几乎用祈求的声音道:“这事我做不了,都督我……”


  “做不了?”都督冷笑道,“你不是说你对她没有情谊吗?怎么,你现在要为了一己私情违背军令?”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是否太紧迫了?直接率军过去的话,那一切都成了板上钉钉,至少等我先把证据梳理……”


  “来不及了。”都督又一次打断了他。


  “虽没到只手遮天的程度,但鸥家的关系网已经复杂到你难以想象。我们这边拿到证据的事,他们肯定也有所耳闻了,估计正焦头烂额地想办法吧。”


  想到什么似的,都督突然眼神发亮地看向督军。

  

  “哎你说你们好歹同学一场,这种危机时刻会不会想到你?毕竟你可是军中仅次于我的督军啊,这么好的职位不比其他什么关系都来得有用?……”


  ……


  都督还在一脸兴奋地说什么,但督军已经听不见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能感觉到身体在疯狂地下坠。


  他只能想那封画有鸥氏家徽、还未来得及拆封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家门口的邮箱里。

  

  

  

  芒历323年4月。


  他永远记得这一天。


  是他亲自率军千里迢迢赶往鸥家,打开鸥家库门,缴获大批梦幻一叶,押走了当时的鸥氏掌权人。


  也就是鸥菲的父亲。


  

  他无法忘记那一天。当鸥宅大门被打开,鸥菲看到他时的惊喜,瞬间又转为惊愕的神情。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俩的再次相见居然是这样一副情形。


  

  “张辰!张辰!你信我,不是我们干的!”他听到这熟悉,却又陌生得好像只在梦中出现的声音,在哭喊他的名字。


  张辰,张辰。成为督军太久,他几乎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自己记忆里坚强的女孩如今已成长为一个女人,因为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脆弱得快要碎掉。那一刻什么猜忌怀疑全都消失了,他恨不得抛弃自己督军的身份,只想弯下腰去抱抱这位在他眼底永远是小孩的好友。


  但他忍住了。


  他无法抛弃自己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他作为督军如何去拥抱一个罪人之女?


  

  他是军人。


  他要执行命令。


  他没有私情。


  默念这些数十遍后的督军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空了。他只能静静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冰冷的脸上扯不出一个有温度的表情。


  

  “此事不归我管,你回家等消息吧。”


  他最后说出了这样的话,语调冷漠而疏离。


  若有冤情,也请国家司法来还你们清白吧!


  

  这天后督军愈发低迷,周身是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虽然此案后续与他的工作无关,但他还是在暗自追踪审讯的最新进度。


  至于那封画有鸥氏家徽的信封,却始终躺在信箱里,没有丝毫移动。


  督军承认自己是怕了。他害怕知道对方多年不联系却在这时突然来信的原因,他害怕看到这封信上的内容。


  害怕自己心中暂存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被玷污。


  

  在他不断逃避着现实的时候,鸥菲却主动找到了他。


  上回一见过于匆忙,但督军还是敏锐地察觉出,这些日子难过的不止他一个,鸥菲才是真正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瘦了,也憔悴了,不复上学时朝气蓬勃的样子。督军眼一酸,趁着屋内没有外人,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给予对方支撑:“菲……”


  “督军。”

  

  女人打断了他,抬起的眼睛依旧漂亮且坚强。督军心中一阵恍惚,他没想到有一天也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样疏离的称呼。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相信我吗?”

  

  她问得固执执着。到如今还孤身一人前往这里,求的不过是一个明确的态度。


  督军感觉眼中一片干涩,他微微低下头,不去看对方玻璃般闪烁的眼睛。

  

  “法律会给出真相的。我由衷希望,你的父亲会被无罪释放。”


  

  他在撒谎。


  他其实已经听到最近的风声——鸥父大概率会被定罪。只是在实际确定之前,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鸥菲用令人心碎的眼神不依不挠地看着他:“如果我说,你相信的‘法律’是错的呢?”


  “什,什么意思?”督军哑声道。


  鸥菲的声音带着哭腔,步步紧逼道:“如果我说,我们家是被陷害的呢?有人故意做这种事,就是为了威胁我和鸥家!你相信吗?”


  “那些犯罪的证据陈列得那么清楚,如果有人陷害,军里怎么会查不出?再高明的手段也不可能毫无痕迹!你……”


  “如果陷害我的人,就是查我的人呢?”


  督军不禁后退一步。他环顾四周确认门窗关好后,才压下声音严肃道:“你疯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我知道,所以我只能跟你说。”

  

  看到对方一脸焦急的样子,看着看着,鸥菲突然笑了出来。这个笑出现得十分不合时宜,但又显得那么真挚,还伴随着眼角涌出的两滴泪花。


  

  “张辰,我最后一次叫你声张辰。其实今天来之前我就猜到了会这样,但我还是想来。我来其实是想与你做了断的。”


  督军似有所感地皱眉看她,同样是令人心碎的眼神。好像又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发生了。


  “毕竟在很不巧的时间我写了那封信,你没有回我,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不用回复了!”


  “我相信你是一名刚正不阿的军人,但显然,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样。军中事务复杂,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涉及的领域,方才那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能说到这里。”


  她哭泣着对着督军,“我父亲不用你操心——我找了甄,和他做了交易。他说事情可大可小,但对他来说很简单,包在他身上——很可笑是吧?你心中最公正的司法,不过人都督口中一句话的事。”


  

  “张辰,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我要和甄订婚了。”


  

  

  督军跌跌撞撞地跑向家的方向。周遭路过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大家从没见过督军这般狼狈的模样。


  粗喘着气拿出那个未开封的信件,督军把它揣在怀里,贴紧剧烈起伏的胸膛。紧接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自己牢牢锁在里面。


  等不及坐上座位,督军就地靠在门板上。这时候他才敢拆开这封信件,手指哆嗦不停地展开信纸。

  

  一看到那熟悉的笔迹,督军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


  

  

张辰:


  近日可好?许久未联系,不知公务是否顺利,身体是否健康?


  如果你说一切都好的话……那我可知道你在骗我了。民间到处都是说你精神混乱的谣言,都传进了我耳里。你们那怎么回事?堂堂督军连一名相匹配的向导都没有吗?


  ……


  我这次写信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也觉醒了,成为了一名向导,就在前几天!很迟对不对?说实话之前真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这一天。

  

  ……


  不要怪我扯这么多废话,半天都不进入正题哦!要知道,女孩都是很含蓄的,我也得进行下心理准备嘛。张辰,我其实是来自荐的。我不懂你们那的规矩,就想先来跟你打探一下,我,有没有机会成为你的向导?


  正好你也需要嘛!不清楚你单这么久的原因是什么,但我听闻,没有向导的哨兵是很痛苦的。

  

  ……


  张辰,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支钢笔吗?上面写着“刻苦榜样,文武双全”,那是我对你最大的祝愿。现在我再次提起它,是想告诉你其实我喜欢你,从那时就喜欢了。


  只不过国家大义高于儿女情长,我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后来你成为了哨兵,我们间就更不可能了。

  

  ……

  

  告诉你的答案好吗?不用顾忌其他,无论答案与否,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


  

  督军堂皇看着手中快被他揉碎、快被泪浸湿的信纸,彻底地崩溃了。

  

  他哽咽着,用湿润的手指描摹上面的每一个字——洋洋洒洒数百字,每个字都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军中还有件异闻,说的便是督军的字。传闻督军习得一手好字,却字形娟秀风格飘逸,看上去不仅没有铁血男儿之气,竟还有一丝大家闺秀的风范。

  

  

  ——他的字,便是当年在芒大图书馆的油灯下,鸥一笔一划教给他的。

  

  

  这位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商业精英,她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中上学时期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重合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她本人在耳边絮叨一般。

  

  诚挚得令人酸涩。

  

  他发疯地想把信纸抚平,却一会觉得无可救药、一会又觉得毫无意义。


  

  最终他无所适从地手攥着信纸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想起自己那封没有送出的情书——现在看来真是可笑,没想到他们竟分别困在自己的顾虑中,到头来居然是对方要比他更勇敢一些。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用呢?

  

  

  “其实我也喜欢你啊……”

  

  他哽咽着,将这句在舌尖滚了一轮又一轮的话语吞回喉咙里。

  

  他还有什么资格将这句话告诉现在的她?曾经的两情相悦,彻底成了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那句说不出口的约定,终究成了一纸空想。

  

  

  哭到最后督军已经泣不成声。恍惚间他又回想起今天临别之际,鸥菲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你我之间,不过是兰因絮果。”

  

  

  

  

  

  tbc.

  没想到能写这么多……发誓下章一定写到小何,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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